为了写一部有关留守家庭的调查报告,我去了偏远的乡村。已是深秋,满地的杨树叶在风里翻飞,我明显感到清寒。紧了紧衣衫,把换洗衣服又晒一遍,熟悉几天,便跟着韩老师走进陈集小学校园,开始我的支教历程。
韩老师穿着一件淡烟灰色的衬衫,一条浅米色休闲裤,在乡村,他这身打扮有些过于干净。我跟韩老师在一次乡村教学研究讨论会上认识,只是互相传递了名片,而后来跟韩老师进一步交往,却缘于他的干净——一个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男人,值得信赖——我固执地以为。
陈集是这个县最偏远的一个村。韩老师给我介绍这所学校的简单情况,多少学生,年龄结构,家长情况。手机响了,韩老师歉意地说,接个电话,便走出去。
通话时间很长,我有些无聊。韩老师的办公桌上,有一本小说,《追风筝的人》,韩老师热爱文学,这是我们在QQ里聊天时他偶尔说起的。而我是一个记者,我只写社会调查,只关心当下发生的事,新闻,奇闻。
韩老师谦逊,有礼有节,在我跟他为数不多的交往中,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。甚至于,单身的我,偶尔也会闪过一丝念头,韩老师这样的男人,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。
我拿起书翻了翻,掉落一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纸片,一面空白,还有一面,是一双眼睛。
乍一看,我有些惊讶,因为,她在看我。真的,这双眼睛,在看我。
我把纸条夹进书本,放下书,韩老师正好进来。他有些慌乱,又有些羞涩。
我笑说,女朋友?
韩老师一愣,脸红起来,忙扯开话题,说,丁记者,辛苦您了。
韩老师是六年级的班主任,他说,我想请你接替我当班主任。我说,副的吧。
下课的时候,同学们围着我,好奇地问长问短。上课前,韩老师作过简短介绍,丁记者从杭州来,是一个有着社会责任感的记者,这学期,丁记者就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了。学生中有几个便特别亲热,问我杭州的天气是不是很热,有没有五十多度。杭州是不是有个西湖,水很清澈,像镜子一样。杭州的马路是不是很干净——这些大约是他们从别处听来的。我注意到班里有个男生,长得清秀,长长的睫毛扑闪着,总是远远地站在课桌旁边,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再上课时,我便有意识地关注那个男生,从他的本子上知道了他的名字,郭小东。他眼里充满了好奇,时不时有疑惑的神情。外面又起风了,教室里因为坐了五十个学生,还是比较暖和。等一下课,教室门一开,风从门外进来,我看到郭小东不自觉地抱抱肩膀。
走廊上,我拉住郭小东:“怎么不多穿件衣服?”
郭小东说:“不冷。”
“还说不冷,下午加一件衣服。”
郭小东点点头。我再想跟他说点什么,见旁边一个女生,好奇地打量我。她穿一双拖鞋,一件白色的T恤,胸前印着一只浣熊,但已经泛黄了。一条裤子刚及小腿处,整个是盛夏的装束。我走过去,问女孩怎么不多穿件衣服,女孩低下头,悄悄地跑开去。
进办公室,四年级班的李老师告诉我,他班里郭小燕上课时一直在哭,说是她爸爸不要她妈妈了。李老师是这个村里的人,对村里每户人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。
郭小燕的爸爸外出打工十多年,妈妈留守在家,家里五姐妹,婚后不久生下第一个女儿之后,“这个家就没有团圆过。”李老师感叹,“在我们这个地方,要像你们那边一样,一家几口团团圆圆地过日子,比什么都难。”
刚说完,郭小燕进办公室来交作业,一边走一边还在呜呜地哭。李老师皱皱眉,说,有记者在,你还哭,羞不羞。
这一说,郭小燕哭得更厉害了。
李老师忙站起来,拉着郭小燕出了办公室,哭声跟了出去。
李老师刚回到办公室,郭小燕就又跟了进来,边哭还边让李老师跟她爸爸说说,不要跟她妈妈分开。
这些年,我一直游走乡村,见惯了泪水、无奈、抱怨,以及无力的抗争。从开始的感同身受,到后来的习以为常,我甚至觉得,历经磨难并非坏事。
我跟李老师坐着,郭小燕还在抽泣。看着瘦弱的她,肩膀一耸一耸,不是哭喊,是呜咽。她的脸被泪水模糊了,手上粘着铅笔灰,一擦,脸更模糊不清了。我把她拉到身边,坐在旁边的椅子上。她却把身子靠在我身上,她的手臂很瘦,硌得我疼。
再也不能无动于衷,我得跟她说说话。
在脑海里搜罗良久,并没有恰当的语言来安抚她,又不想让她一直那样靠着我。坦白说,我并不习惯这样的依偎。寻思中,瞥见左侧椅子边,有一架风琴,盖子打开,黑白琴键因为天长日久,色泽有些模糊。我摸摸郭小燕的后背,又腾出一只手来,按了几个琴键,就在我按下琴键时,我又看到了一双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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